我真的希望我们之间随便谁赶紧接个电话离去算了,可是今天是周日,现在是中午,外面有阳光,但是很冷。

10:55 AM 一附院门口

“医生怎么说?”
“星期天呐,本来就没什么正经医生值班。”我叹了口气,“到现在为止报告单上都是这四个字,未见异常。都是未见异常。”
见她没作声,我就继续往下讲。
“医生也不说什么。实话说我也找不到人去问——刚从全麻中醒来,我连是被谁推出来的都不知道——大概是实习生吧。医生……医生怎么会做上台呢。不管怎么说,造影结果要等两三个小时吧,现在刚做完,要出结果估计那就得等到他们下午两点半上班了。”
“查不出嘛……你要不要试试看中医?”她漫不经心地答话。“哎,那开了药么?”
“没用的药,我都吃过了。中医么——再说吧。”我端起茶碗,“今天还得谢谢你妈妈了……说到中医,你知道什么好去处嘛?我倒是认识一个治鼻炎特灵的,挂他一个号就是四百块……”
“不谢。”她仿佛没在听我说,直接打断了我,“现在医院和警察局不都是这样,不找人你就排着队吧。这也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算是帮老朋友一把。你不是请我喝茶了嘛。”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也不愿就这么离开这家店。毕竟花了十几块钱买了柚子茶,才坐一会儿就走实在划不来。可是我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尽管从小学到初中白鹭都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初中甚至当了同学,可是两年来来去去早已经断了音讯;这一次有求于人才向她开口,已经是天大的不好意思了。
可是我们还是对那两年的雁断鱼沉不置一词。没人提起那个尴尬的中断,大家又仿佛是昨日还在一起嬉笑打闹的老朋友一样对待着这个特殊的今日。我觉得最好也别说,这种不容置喙的场合。
“我还真知道。”她突然说。
“什么?”
“我说,”她这一次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一个中医,特别灵。社区小医院里面的老医生,叫做罗老太婆什么的。我可以带你去!反正闲着等结果也是等结果。”
啊啊,真的有嘛。其实我并不在乎。去就去吧,病急还乱投医呢,我想。
“……而且不用排队。可是,你又指望医生给你查出什么来呢?”白鹭问我。
今年的冬天不是一般的冬天,雨水很多,天很暗,空气很冷。我们两人都包裹着围巾和口罩,但是在这寒风中我们仍然感觉到寒意。
“一附院都说你没问题了。”
“大概是有什么方子调养咯。病……谁知道。”
就像恍然大悟一般,人,在生命中,或早或晚会认识到这么一个事实:有些被我们当作理所应当的规律其实并不存在。我们有发达的刑侦系统和敬业的警察,完善的医疗技术和白衣天使,充足的教育补贴和园丁般的教师,但是丢了手机可能从分局跑到总局还是找不回来,得了病可能努力寻医问药也毫无效果。
这是一种突然得到的感悟: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人在给你做出这么一个保证,保证你的问题一定有相应的社会机构可以解决。这个事实突然让我感觉害怕,就像是上个世纪的美国人突然发现自己国家没有纳米化学品的防控法律一般害怕。这并不是对于社会的愤青式的批判,而是更偏向于认识论层面的感悟:原来世间的一般问题(甚至不是什么特殊问题),都不一定有解决的。这对从小生长在唯物主义和因果律环境中的我是很大的打击。
白鹭回头望了一眼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大厦上金光闪闪的牌匾:门诊部。我跟上她。我没有让她来陪我,只是想小小地走个后门而已,但是我们却怎么也想不出分开的什么理由。人世间就是充满了如此的尴尬境地。而这种问题大概也是没有所谓最佳处理办法的,就像是没有人保证某种疾病可以有个最佳治疗方案一样。
荒谬。而我并不在乎。

11:02 AM 小巷内

“是不是你心理作用啊?”白鹭认真地说,“就是老觉得自己有病……”
“不是。”我跟着她转过一个弯,眼前的街道瞬间比刚才破败了许多,“很多人也这么说。不是。绝对不是。”
“看看再说吧。你父母周末也上班?不来陪你?”
“是哦。他们别也积劳成疾了就好。”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飞机上看的那本《过劳时代》。
我们转过一个又一个弯,我能确定,我们来到了只有很熟悉本地地形的人才能走得进来的小巷子,因为这样的小径是不会记载在地图上的。在南昌,高楼大厦和不知名的小巷只隔五分钟距离,这种事我已经慢慢习惯。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我问她。
“也是被别人介绍来的。说这个罗老太婆特别厉害。我小的时候,淋了雨以后高烧不退,在儿童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花了小一万,不见好转。到这里,罗老太婆给开了方子,第二天就退烧了。特别神。我小时候总是生病,好多病都是这罗老太婆看好的。她人很好。”
只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问题呢!未见异常。这四个字,特别让人烦恼。
我的思绪的大多数却被她的话吸引。原来她小时候是个病秧子?我努力对她进行回忆,可是我几乎无法想起她生病的模样。这两者不能联系到一起。我想,也许我该去问问绵谷——只是不知道他这家伙,现在又在哪里飘荡。小时候牢不可破的三人团体,现在已经分崩离析。
“这事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很小的事情了。再说可能以前光顾玩了吧。”白鹭回头做了个鬼脸。真不巧,被这个时代脸上人人都有的口罩遮住了。
她停住了脚步。仿佛想要分辨方向。四周都是一样的平房,一样的樟树。樟树到了冬天要落叶,于是满地都是灰枯的病叶和一踩就发出吱吱声的树籽儿。
“看来大家都病过。”我说。
有问题,是吧,我说了,这活着就有问题。哪都有问题。谁都有问题。可是我们找不出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应该说,看来现在医药行业都是一群王八蛋,只顾着赚钱。没听说吗?他巴唑又停产了,没钱赚,这么好用的药别人药厂就不生产。医生呢?先带你溜一圈检查捞一波钱再说!排两个小时队,和医生说两句话。”
“别这么说。也有好医生吧。”我有些尴尬,“你妈妈不也是医生嘛。”
“算是吧。”她欲言又止,指向前方,“到了。就这里。”
我抬头看向前方,险些把“罗氏诊所”四个字看成了“未见异常”。

11:11 AM 诊所内

只有一条走廊,走廊的两边是一个个门口装着金属门牌的房间,挂号和取药的窗口分置在两边,前面是分别都安置了玻璃和生锈的铁栏杆。
仿佛是二十年前的医院。
我瞥了一眼表:上午 11 点刚过。医院十分静谧,仿佛没有人在里面一般。白鹭领着我直接忽略了挂号收费处,径直打开“耳鼻喉科”诊室的门,我迟疑了一刹那,跟着走了进去。
“还好。罗老太婆在这里。”白鹭松了口气,“去跟她说说吧。”
我面前的确坐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年医生。
“不用……挂号什么的?”我问白鹭。
“不用。”罗老太婆说话了,是一种尖细的声音。我吃了一惊。这看上去七八十岁的老人能发出这么尖细的声音?从我眼角的余光中,我同时细细地品味着白鹭线上的神情。她显得局促而紧张。
“你们谁看病?”
“我。”我便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小板凳,在她面前坐下。这么一来,我便比她矮了一个头。白鹭似乎显得很后悔带我到这里来,正在局促地观察着这小房间里面的一切:红锈斑斑的保险柜,桌上堆着的黄黄白白的大本子,半开的木质抽屉。我把右手听话地放到那方小枕头上,老人的几个指头压在我的手腕上,冰凉。白鹭没说什么。我又张嘴,老人拿着小镜子在我的舌头上找来找去,似乎也没找到什么,我又闭上了嘴。白鹭还是没说什么。
我开口了:“医生,我肠胃不好,经常腹痛……”
“没什么问题。”老人说。我递上了肠镜报告单,她却不看,只是抓过小本子一直写,一直写。“是不是有炎症?”我又递上血常规的报告单。“没有炎症。”
“你是过敏体质啊。”老人看了半晌,终于说了一句话,“淋巴细胞过多。”
她看着我的病历:主诉症状——腹痛,胀气,胃中不净感……持续数月……我便觉得我不必说什么了。其实该说的话我也说了千万遍了,也从医生那里得到了统一的回复:注意饮食,好好休息,减轻压力,年纪轻轻,不要担心。
“脾胃功能失调。”她总结性地在黄纸上画上一条线。“怎么办呢?”
我觉得很好笑,这一切显得都莫名其妙——你问我怎么办?我看向白鹭,她站在我身边十分不自在,那后悔显然更加深刻了。
“你平时吃什么啊?”
“我很注意饮食了,搭配得很好,辛辣和油腻我都有避开。”
“还不够注意。你昨天吃了什么?”老人继续用那令人惊讶的尖细语气和我说话,我发现自己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个声音。
“菠菜、羊肉、洋葱、蘑菇……”
“蘑菇你不能吃,羊肉要少吃,牛肉不能吃。”老人说,“水果吃了吗?”
“呃……橙子和火龙果。”
“橙子可以,中性的。火龙果和香蕉你不能吃,寒性的。”
“还有什么……”
“橘子和柿子也不能吃。糖分太重。水果就吃苹果,中性的,谁都可以吃。”
“好……”
“你记着!猪肉、鸡鸭肉都少吃。油盐糖都少吃。包菜、土豆可以吃。西红柿可以。菠菜可以,青菜……就是绿叶子的都可以吃。板栗,山药要多吃,可以健脾胃……”
我坐着小板凳从低处抬起头来看老人——这一次我是在认真打量。而她还在滔滔不绝。

11:36 AM 诊所内

我记录了满满一整个手机屏幕的食物禁忌。老人终于停下了,开始端详着这个房间里面的我们。
我的脑后爬上一阵奇怪感觉来——主要是气氛的奇怪。无论怎样,这也不是医院或者私人诊所的气氛。在这里呆了二十分钟到现在,老人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这在动辄填表单出示各种卡片的常规医院里面简直不敢想。我们该走了吗?我把不安的眼神递给白鹭,可是她也和我一样局促。
这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是个努力想要完成一件手头上事情的工人。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位老人与一般医生生活和工作的动机是截然不同的。可是我不习惯,白鹭大约也是。我也不准备相信我看见的任何物品,要不然我是不会为了看消化道问题走进耳鼻喉科的。
我的结论:这家医院有问题。
“你是老计家的那个小女儿吧,你奶奶也姓罗,是吧?”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用目光锁住了白鹭。
“是。”白鹭抬起头,“您还记得我?”
“知道。你爸爸都是在我手上看的病!你这小丫头我怎么不记得?”
我也尝试着从她那满脸皱纹中解读出什么,就像是十八世纪那些都仿佛会相面之术的法国作家一样,能从脸上看到人个性中的刚毅和软弱。可是从她脸上我除了看到了苍老什么也看不到,而这一点是并不需要看相之术就可以获悉的。正如她自己所说,白鹭的爸爸都在她这里看病,那她的年纪该有多大,我们心中大概有数。
“罗奶奶,他这是没什么病吧?是只需要调理,是吗?”白鹭小心地问道。
“这是你什么人?”仿佛又一下忘却了自己刚提的问题似的,老人喃喃道,“没什么器质性的问题。调养得看运气,先吃着这些药试试。吃三天的药,一天三次:午时茶,”她又抓过一张纸开始在上面潦草地书写。我几乎怀疑她有没有整理过自己的书桌。
“复方黄连素,”沙沙沙,“再吃点 B2。三天以后再来找我看看吧——”她把纸张塞给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小纸头又从我手中抢了回来,“这三天,早晚都喝粥。拿粟米——黑米——”她仍然一边说一边写,“薏仁米,糯米,再放一点芡实,熬粥。”
“芡实买多少克呢?”白鹭问。
“一两。”老人把纸头塞回给我。“分六次用。这些都是非处方药,我这不卖药,去药店都买得到。B2 啊,别忘了。早晚喝粥。”
这真是个诊所吗?这是中医还是西医?我愈发满腹狐疑。
“能好吗?”我失口问出了一个人能在问医生时问出的最傻的问题。
“好——谁能打包票?”老人仿佛有些声嘶力竭地说,“我也看了一辈子病了。你这是过敏体质啊……”那尖细的语气仍然听得我害怕。
我把白鹭揪到一旁:“这罗老太婆——没有老年痴呆啥的吧?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胆怯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吧——”
“我以前也是过敏体质,大病小病不断,就学医了。所有科目都学。我们是没碰上好时代!”老人突然大喊道,“注意身体吧!”
“吱——”桌上的热水壶开始蜂鸣,看来是水烧开了。

12:02 PM 超市内

“粟米就是小米吗?”白鹭一边问我,一边在超市的货架上摸找着。
“你不上晚自习吗?”我反问。
我们却没再说话。我拿起手机开始查询粟米是不是就是小米,白鹭思考着是否应该买散称的米还是包装的米,以及真空包装和半真空又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区别。种类太多,多到难以选择。选择往往不是自由而是煎熬。
十分钟后我们放弃了。随便拿了货架上看得顺眼的几包米,其实选什么都一样。就像是“今天晚上吃什么”一般,选择什么还不都是一样。
有时候,我还真的觉得,某一天晚上,抱着对于明天和未来的不变想法,躺上床睡觉,干脆就不要醒来,岂不是一件十分好的事情。至少,我们免于对于这时间支配的选择的恐惧。选择往往不是自由而是煎熬。
“说真,”我们一人手里拿着两个砖头一般的真空包装中的米块,站在收银台前面排起长队。这是一家小小的社区超市。
“你真不用上晚自习?”
“去不去其实都可以啦。难得聚一下。”
“嗯……过得怎么样?”
“不就那样。”
“去哪个大学,现在可想好了?”
“随缘吧。”
“哦。”
于是我又没了话可说。确实是没什么话可以说了。我真的希望我们之间随便谁赶紧接个电话离去算了,可是今天是周日,现在是中午,外面有阳光,但是很冷。
“听你说这病,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她说,“今年三月份好像是第一次听你讲——”
“差不多吧。”
“突然开始的?”
“是啊。”
我用左手的米块磨蹭着右手的米块,发出沙沙的难听噪声;一来一回,仿佛也发出“是——啊——是——啊——”的声音。
“有多难受?”
“也谈不上很难受——不过还是挺难受的。当然比不上那些得炎症的啦……”我说,“主要是心里难受。说实话,每次听到别人说,你没病,只是心理作用,我就很沮丧恼火。有的时候……”
“有的时候怎么?”
“有的时候……就是很难过吧。”
“好吧。”
有的时候……我其实想说,有的时候,我就盼着医生给我诊断出一个什么病,最好是特别吓人的那种。
“你和绵谷的事情怎样了?”
“还就那样。就算我报复他不成,总会有人报复这个王八蛋。”她长出一口气,“那之后就没联系了。”
“这事你还和谁说过了吗?你父母知道吗?”
“没法说。我倒是想说啊,没法说。别人不会同情你的,他们只会用固有的思维来理解世界。他们看到失足少女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这女孩真是贱、真是放荡。他们不会理解。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本来有什么样程度的信任,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关系。”
我突然觉得特别悲哀。这一次倒不是为自己。
“可是你也瞒不长久。”
“你知道的,其实,我也说不好——我说,人的理解能力是很有限的,人倾向把一切东西都套入自己理解过经历过的模板中,所以得到了简化。”白鹭说,“就比如说你——你真的是单纯得了病那么简单吗?还是单纯没病那么简单?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12.11 PM 超市内

我几乎有点希望医生告诉我,你这是癌症,肠癌,胃癌,食管癌,随便什么。拿着这样的检查结果,就连平日里不耐烦的医生也会停下来问你:家属来了吗?这句话从他嘴里温柔地滑落的那一瞬间,你就知道,你被判了死刑。
死是我最轻松的活法。被医生判死刑是我最轻松的死法。这样不用背负自杀留下的污点和白眼。不用被自己侥幸的希望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是生命被剥夺,我不能选,也不用选。“不能选”则不用为选择负责(去他的社会责任感!),“不用选”则不必为生死选择煎熬生怕自己做错选择。一身轻松地一下超脱出来。
选择往往不是自由而是煎熬。
“说真的,”我问白鹭,“你想过死吗?”
“想过好多次,没敢死。”她干脆地说。我连忙提醒她小声些。
“跳楼自杀什么的,这一类。有时候,明天的报纸里面怎么写我我都认真考虑过了。但是我真的不敢。”
“不敢跳?”
“不敢跳。你可以试试看。真正站在天台的时候我的内心哪还有悲伤,只剩下恐慌和害怕。倒不是怕什么社会舆论,就是单纯不敢往下跳。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要是哪一天我在睡梦中煤气中毒死了就好了。”
“我倒也想过。经常想。睡觉的时候想。刷牙的时候想。拿着饭盒去打饭也想。”我说,“不过不是自杀。”
“并不奇怪。”
“可是还是不能死。怎么活呢?找着自己生命的锚点,或者叫目标,或者叫盼头,或者随便叫什么。怎么取名都无所谓。在这一点上抛弃所有理性,就能活。就这么活下去。”我小声说。
“我没明白。”
“给人生做出最大的一个不理性的假设,然后,在这个假设下面实施理性。算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再说什么。”
“那就不说了。”白鹭回应道。
人群总算开始挪动了,看来收银员吃完了饭回来了。这个小超市终于恢复了生机;我们不仅在排队采购,还在等那张两点才能出来的造影报告单。
“我呢?”白鹭说,“我是死不了的。我还得考大学,还得画画。以后我会出名,成为有名的画师。到时候我就可以写回忆录了,我这些破事——背叛啊,失贞啊,什么的一股脑儿都写进去,被人误解什么的都写进去,好好地骂他们。我还要复仇。”
我根本没在听她说。其实这几年我听过她说太多次这样的话,以至于我都有些麻痹了。我只是看向四周,这是我们很常见的一个动作。我相信这四周总有一般人走马观花一般看不见的东西,而自己总能发现点什么。收银员的头发很乱。后面的宣传喇叭开始了鸣叫,收银桌上铁皮翘起,黑色掉皮的传送带早已报废。桌上花花绿绿的泡泡糖装在廉价的透明球形塑料罐里,等着人们去拿。让一个走出超市的人来说你看到了什么,他说不出。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看见了,也不会去理解。
收银台前摆满了让人在最后一刻冲动消费的便宜货品,五颜六色。我悲哀地想:我到现在,也还没学会用泡泡糖吹泡泡呢。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跳跳糖是不是真的在跳呢。我到现在,也没弄清口哨糖能否真的吹曲子呢。我能就这么死了吗?我突然有点不甘心。我还不能在钢琴上弹《花之舞》、不能在吉他上弹《加州旅馆》呢!我还没去过京都奈良威尼斯布拉格,没去看卢浮宫,没看过金字塔,没触摸过亚麻色长发的小艾琳呢!高等学府的压力,职场的勾心斗角,为人父母的欣慰,缓缓老去的无力,我都还没有亲身经历过呢!

作品信息

《大家都有病》,原作于 2018 年 12 月 12 日,在 2022 年 3 月 9 日重新润色。 阅读下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