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地球上的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鬼门关前面排着队。医生的作用,则是把付钱给他的人拽到队伍后面去。

12.19 PM 药店内

“芡实只有 178g 罐装的?”
“啊?”女药剂师走过来,“什么?”
“芡实,”白鹭重复了一遍,“只有这种包装?没有散称的?我们要不了这么多。”
那个三十余岁的白袍女子从白鹭手中接过玻璃罐,想了五秒钟。
“没别的。”药剂师似乎是才反应过来应该摆出不耐烦的表情了。显然,我们打扰了她的午间休息。
“那就拿这个?”白鹭征求我的同意,我点头。我还能说什么?再去下一家药房?三十一块钱,不能刷医保。
就这样吧。
“其他都买了。午时茶?黄连素?B2?都有了?”
“买了 3 天药量。走吧。”一共 46 块钱。那一小罐就占去三分之二的花销。
“罗老太婆开的药倒是都不贵……”白鹭边把围巾围回项上边说,“不过,黄连素不也是寒性的吗?你受得住?”
“哎。无所谓。反正还年轻。”我假笑。
我勉强想打趣。可是这并不成功。这么多年,我在她面前从来幽默不起来。这一点,我对自己也很纳闷。面对某些人我便能幽默自如,可是面对某些人我却会完全丧失幽默能力。说是人格分裂大概是说严重了,不过我真的很纳闷。
我看了看表,距离拿结果还要大概两个小时吧。我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好,这种境地不是尴尬二字就能形容的。
“你自责吗?”走在街上,她突然这么问我。
“自责什么?”
“自己作死呀。”白鹭仿佛展示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道理给我看一般摊开了手,“要不然怎会得病?”
“你也这么想吗?”
“不不不。我没有这么想,我是估计别人都会这么想。”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餐馆,手指一会儿就冻得通红,“我要是那么想,可不就打自己的脸嘛。就说我自己,我其实是很自责的。要不是我太蠢……不过责任其实全不在我。若是世人要责备一个失足少女的道德而不谴责那个王八蛋做了什么,这个世界就完了。”
“还真的有这么些人。”我尖刻地说,“但是我说兄弟啊,创伤已经不可逆转了。物理上……好像还有修复术什么的。我是指精神上的创伤,已经不可消除了。”
“没办法了。后悔也来不及呀。”
这时候她完全不像是三年前哭哭啼啼的样子,竟然可以直接就事论事。
也许失足少女有着道德的保护算不得罪人,但病人终究是罪人。毕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什么你会病呢?追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人们仿佛统统忘却了蝴蝶效应的荒谬之处,无限地延伸着自己的推理逻辑,最终的一环只能指向病人本身。你自己问题了,不怪你,难道怪我吗?自己不注意身体?自己没长大,不懂得照顾自己?于是,你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心灵有问题。
要我说,应该去怪上帝,毕竟他才是始作俑者。若说要是自己注意保养我就不会病,不如说要是上帝没造我我就不会病更痛快些。我没保养自己这一论断并不比上帝造人这一论断的确定性高多少。
“没办法了。后悔也来不及呀。”我重复她的话。

12.54 PM 粥店内

我们最后选择了喝粥。为——我——着——想。毕竟,少油少盐少糖不能吃牛羊肉不能吃辛辣不能吃冰热这么一套规矩下来,在外面餐馆能找到的,也只有粥了。
所幸我们都还算爱喝粥。
唯一不满足的地方,就是粥店嘈杂而且位置不多,我们只能分开坐。端着一个砂锅站在她旁边吃仿佛又太不像样,便就干脆分开。其实暂时分开也好,我们可以有一些空闲来安置自己头脑中的思绪。
其实这一切的思绪都是不理性甚至傻气幼稚的。健康地活着不好吗?是好的。死总归是消极的。我能想到一千种观点来反驳自己。比如经济学观点:理性来说,不论此情此景当下现状如何,人能做出的最理性选择都是健康活着——前面所受的多少苦难都早已是沉没成本而不能成为衡量要不要活下去的因素——就像因为怕雨所以花钱预定了室内球场的人看到那天其实艳阳高照比室内舒服,理性来说他不论预定费多贵都应该改去室外打球。
可是这种理性和气象学家的模型一般仅供参考。
我回忆起来自己对于医院的印象。我才意识到,罗老太婆的那个破败的诊所,和以前我的小镇上的社区医院竟然如此相似。大概是什么政府工程同一批建起来的社区医院吧。现在这些大多已经废弃,只有老人还在里面。
怪不得不用挂号,因为原来挂号的人都不在了。
皮蛋瘦肉粥端上来了。份量有点少。粥的话,我总是可以吃很多——可是今天算了吧。
在我的稀薄印象中,小镇诊所的玻璃门前总是能听见哭声。孩童们,或坐在婴儿车里面,或被家长抱着,或双脚站在地面抱着父亲的大腿,一声声哭泣恳求着不要走进那间屋子。哭泣的音调从高昂到低沉都有,但是哭泣的内容惊人地相似:“我不要”。小时候,每每路过那个街区,我都能听见一声声的“我不要”。惊人地相似。春季,该打疫苗的时候,孩童们的“我不要”则更加撕心裂肺。
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是我要面子。我不愿让人看见我落泪。我父亲只要看见了我哭泣,便会加倍地责骂我。所以我不哭,哭也没用。
可是,就现在,我一勺一勺地把粥送到嘴边吹凉,再送入舌尖,我边吃边看着玻璃门对面的马路,马路对面的一附院。大医院的门口怎么从没听见过哭声呢?哭声都在里面呢。啊,不是医院里面,不是病房里面,而是身体里面,心里面。孩童们为扎针的痛苦哭泣,而真正的病人们正在为扎多少针都治不好病默默地在心中落泪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问题吧。
“小伙子。”我听见一口浓重的男声北方腔。
我猛地转过头。
“小伙子,要不要换位置?”刚才叫我的大哥就坐在我旁边,看相貌,对方三十出头。
“换什么位置?”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要和我互换位置——这有什么意义呢?
“换位置啊!让你女朋友坐过来?”那北方腔仍然不减。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白鹭和我在门口找座那个纠结样子被他看着了,这人是想展示善意呢。
“不用了。您误会了,她是我同学,陪我过来看病,”我说,“就这么坐吧,别麻烦了。”我这几年受过最多次数的两个误会就是:1.我是大学生;2.她是我女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往好处想,也许这说明我长得比较成熟吧。
“你也是来一附院看病?你哪里不舒服啊?”他仿佛没有一丝尴尬地,自然地和我聊了起来。
“吃饭说这个可能不太方便吧。”
我没想理他,只想喝粥,想问题。谁知道他的话匣子合不上了。

13:14 PM 粥店内

“……于是我就跑到南昌来,南昌有大医院,一附院,这里最好的医院。一附院都治不好,那就得去更大的大城市。”
我低头喝粥,顺便点个头。他从家境身世讲起,已经这么讲了五分钟了。
“一附院。我就排队哟……头天晚上置办起那个褥子来,在这里排队。就是那个黄主任的号,特别难搞。总算是排上了。我进去,黄主任人挺好,说得挺仔细,可是他不看我的片子。”他伸手要去袋子里拿自己的 X 光片,发出哗啦哗啦一阵响。“说要重新检查,别家小医院检查的不算数。我说也行吧,重新检查就重新检查。可是拍片子又要排队。要等上一礼拜,我就在医院里面打地铺,冷死个人。得亏我没让我老婆来。”
我已经成功地引起了白鹭的注意。她正在不时地用警惕的目光向这边投来。
“前天拍片子,完事黄主任又不在。今天还得重新挂号,才挂上黄主任的号。片子给人看了,人说是有阴影,是癌的可能性挺大的。又要开检查,还要检查血和尿什么的,搞什么‘确诊’。我给我老婆这么一说,她死活要过来看我,拦都拦不住。今晚就要坐大巴过来,我还不知道上哪去给老婆踅摸住处。”
我的粥碗差不多要见底了。听见“癌”这个字,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姐姐得过乳腺癌,把瘤子拿掉就是了,拿掉不就好了。治不了,无非也就是双腿一伸。
死其实是最不折磨人的惩罚。
“女人哪,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医生说癌就是癌?傻女人吓得要死。以前我们盘子上的黄铁匠,医生说肺癌,活不长了,还不是健健康康活到六十岁!”大哥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我能有啥事?现在还真有事了,小伙子,你是本地人不?这附近哪有便宜住处没有?”
“我帮您查查吧……”我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网络上是查不到医院附近的苍蝇旅馆的。
癌症又要降临到一个人的头上咯。我自以为是地心想。但愿是晚期吧!早期的话,这一线生还的希望又要拖垮一整个家庭了。希望他也就这么乐呵下去,没有痛苦,然后突然一天,嘎嘣。这样是最好的安排了。这不过上帝往往不这么安排。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呀……
我们这地球上的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鬼门关前面排着队。医生的作用,则是把付钱给他的人拽到队伍后面去。我不理性地害怕过这种有违天意安排的行为是否真的是好的。或是,没有一个医生能真正改变我们的排序,我们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不管怎么说,要是患上绝症,我大概会很难过的。可是我也不会那么难过。也许我还有几个月可以活。我该要把自己爱做的事情都做了,想要说的话都说了;我要揭露我所看到的一切恶,体味我认识的一切善和美,而不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是身体很痛苦,我便选择安乐死,伦理道德是留给活人的事情。我不会把道德难题加给任何人——你们只需要假装没看好我让我偷偷吃了安眠药即可。我始终觉得,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谈伦理道德、尊严气节,总是不免虚伪做作。禁止自杀的法律是很好笑的——抓到怎么处罚?放到牢里去浪费纳税人的钱?像英国一样把自杀未遂的人定罪处死?
哎,这么一说,看来大家问题都不少。

13:27 PM 白鹭的家

“所以你就一直在那傻听?”
“听听也无妨,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说,“话说回来,怪不得你对这罗氏诊所这么熟,原来你家就在这附近嘛。我都不知道你在这也有房子。”
“不是,我妈妈租的房子,方便上班。她和奶奶住。奶奶身体不好,妈妈住这里方便照顾她。”
“哦……”
我们拾级而上,白鹭家住五楼,在取造影结果之前,我们就在室内等着,暖和一些。
“没人吗?”我把鞋子收拾进屋。
“没。”
屋子是上个世纪常见的格局:客厅小,房间大。这样的格局显得十分局促狭小,但是实际上更加实用。毕竟,客厅大是没什么用的一件事。我走进房间。房间里没什么自然光线,白天也需要开着灯。
“你做你的事咯?”我说。
估计她还有很多要复习、要写的作业吧。我感到十分愧疚。对于高三学生来说,一个上午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啊。所有的高三学生都在进行这一场经典的零和游戏,能参与其中本已经是幸运。
我就坐在床上。这个房间里也并没有第二张椅子。我想要看一会儿书,可是我情愿躺下来睡一会觉。我必须要做点什么,若是不做什么,我的精神就没办法维持下去,便会昏昏入睡。这大概是精神状态不佳的集中体现。转念一想,为了活着而需要的锚点,其意义也差不多。
“你小时候老生病?”
“嗯?”她的笔停住了,然后好像才回过神一般,“啊,是啊。我也是过敏体质。这是遗传的。我妈妈也是。这种体质容易生病。”
“过敏……”
“我的过敏体质比你的严重多了。小时候我就喝不得奶。我妈抱着我喂奶,我就一边喝,一边拉。啊哟……我妈的身上就没干过。”
“乳糖不耐?我也有。”
“不是。就是喝不得。后来我妈给我泡什么羊奶,什么脱敏奶粉,还是不行。我奶奶说,这是过敏!我妈才知道。”白鹭说,“我,就是不能喝奶。”
“你奶奶学医?”
“对,是。就算不是,久病也成医——她也是过敏体质。可是我妈没经验,她是第一次生小孩啊。”
“诶,你奶奶呢?身体怎么样?”
“出去了。身体不好更要出去锻炼啊。”
“这么冷的天啊……老人家一个人?安全吗?”
“安全,室内活动,做自己的一点点小爱好。她在那里,其实我更放心些。”
“打麻将?”
“不是啦。她比较笨,不会打麻将,教她也教不会——我试过了。”
“我还没见过你家里人呢,除了你妈妈。”
“你见过我奶奶的。”
“以前来你家玩的时候吗?”
“啊,大概是啊——我继续跟你讲故事吧。你记得,我那个老房子前面,门口有三个树桩吗?就是那三个‘梅花桩’嘛!以前老在那里玩的……”

13:55 PM 白鹭的家

其实我觉得我睡着了。这是一种半梦半醒似睡非睡的状态,简单说,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梦里的我不知道。
这是一个世界里面发生的事情。我自己来到——或自己创造的一个世界。其实我不是参与者,而是旁观者;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变成主宰者。
我看见白鹭跳出来了。她要给我看那三棵柚子树,老屋门口,栽着三棵柚子树。柚子树的影响模糊不清,其实我也根本就没有见过在树上的柚子,或者说我没见过长得很高的果树。可是那树就这样以一种模糊符号的形式在我眼前——或者思维中——呈现,那是一种强加给我的符号,好比对企鹅形容火。
她把裤腿卷起来,露出脱皮溃烂的腿。那腿青红相间,凄惨不已,血、痂、肉模糊在一起,说是被千万条虫噬咬过也不夸张。我们要怎么办呢?显然这是一个有意义的符号。我们肯定要把这种情况给扭转。什么东西不对了,出问题了,而我们需要解决它。而白鹭说话了。
“那是我爸栽的树。栽了有三四年了哟,柚子树你也知道,要好几年才结果子。好不容易长那么大了……”
我该要抬头看看这树。我记得我是看了的,可是记忆中对此类知识的缺乏让我看了相当于没看。记住,我不能获取我不知道的信息。
“浑身是刺的绿色毛毛虫。”我要找浑身是刺的绿色毛毛虫。树上全部都是那种毛毛虫,“别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飞了起来,于是我看到枝丫之间更多的毛毛虫。我当然不会碰它们,真是恶心死了。
绵谷问她:“夏天了,你怎么不穿裙子呀?”她把裤腿又卷起来,露出那一对人间惨剧,然后放下。我们被吓坏了。但是我们忘了。
“树上长那种虫子……就是浑身刺的绿色毛毛虫。我根本就不接近那树,躲得远远的。可是每到夏天,我腿就会烂。简直是不成人形,可惨了。我根本就不接近那树!”
画面转到一附院。我认为,此时应该是我获悉病情真相的时刻,可是报告单迟迟不发给我,我只好坐在等候区发呆。左边是柜台,右边,却又是那郁郁葱葱的三棵柚子树,长了毛毛虫的柚子树。我认识那种虫,蜇人可疼了。我看到白鹭的父亲挥起斧子,一下一下地砍那棵树。可是我没见过她的父亲,所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形象,也许有几分像是我的父亲;抑或是,只有一个贴着“父亲”纸条的黑影在那里摆动着。
父亲每砍一下,树便摇晃一阵,几条绿色毛毛虫便被抖动下来。那父亲不知何时又幻化成了绵谷,绵谷朝我笑着,那是十岁的他,眼神中还没有那种邪恶。可是我是十七岁的我自己,我不会去接近他。而白鹭——白鹭消失了——我感觉她在哪里哭泣。
三个木桩出现在眼前了,我们三个给木桩起名叫“梅花桩”。这似乎从哪本小说上看来的什么武功的名字。然后呢?白鹭可以穿裙子了。我们夏天也看不到毛毛虫了。问题解决了。大家都高兴了。可是我隐隐约约感觉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啊。
“走了,差不多该走了。”白鹭把我摇醒了。

14:35 PM 急诊创伤大楼

“其实,我给你带了礼物。”走在去一附院的路上,白鹭突然这么说。
“在哪?”我看她手里没拿东西。
“刚才本来想给你的。给我忘了。在家里。”
“等会儿去拿吗?”我有点不好意思。
“懒得再回去了。”她朝右边一指,指向急诊创伤大楼的方向。
“好吧……要去那里吗?”她点点头,显得很不自然。她显然不习惯用语言指路。这几年我发现自己在外也有用手(而不是用语言)给人指路的习惯,多半就是从她这里染上的。
我们走进大楼内,电梯间仍是一如既往拥挤。
“哎。就不想问问我给你准备什么了?”
“书?大家都送我书。其实我更想要个抱枕或者娃娃什么的。”
“绘本,书名叫做《大家都有病》。”
“哇。”我礼节性地表示了一下欣喜。
三楼到了,随着电梯门的开启,我看到等待结果的队伍已经排起来了。一股惰性突然爬上我的腰,我挪动自己的身体,很不情愿地站到了队伍的尾端。
“真的不回去拿书吗?我有点想要。”我试探性地说。
“不回去了吧。”白鹭说,“错过了应该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记得其中的一小段,我讲给你听吧。”
队伍缓缓地向前蠕动,纸张翻动声、脚步声、工作人员的呵斥声都非常清晰。
“里面有一个人去找医生,他对医生说:‘大夫!我怀疑我得了肺癌、大肠癌、肝癌、胃癌、胰脏癌、骨癌、胰腺癌、淋巴癌、口腔癌,天哪!我到底先治哪一个?’”
“然后呢?”我问。
“然后,大夫说,‘你先治焦虑症。’”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啊。”
“有点无聊。”她说。
前面的柜台在叫我的名字了。我要去拿结果了。
我身不由己地向前走。恐惧吗?不恐惧。我都知道那上面会写什么了。攥着白色的小纸片我急忙向回走。
“你拿这个的表情,就和我拿成绩单一样。”白鹭笑道,“不敢看?”
“哪有什么不敢呢。猜也猜得到上面怎么说。”
白鹭从我手中夺过报告单,三下两下捋平。
“不好吧,毕竟这是我的大肠。”我犹豫地说。
我自己想观察她脸上的神色。可是她没有给我观察的时间,她只不耐烦地扫了一眼,立刻又把单子攥在手中。
“你猜对了。‘未见异常’。”白鹭把单子递回给我。
仿佛确认中奖号码似的,我又确认了一遍,白色的纸上写着大堆看不明白的术语,但是最下方确实写着“未见异常”四个汉字。大概只有这一行是用来给人理解的吧。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这样吧。我走了。”她说。“你怎么回去?”
“坐公交车吧。”
“行吧。”她便迈开了腿。我只能跟着向下走。这一次我们没坐电梯,而是走逃生楼梯。
我的心中却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一种状态。虽然我发现,我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一种我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奇特心情中,这种时刻还是很特殊甚至很值得喜爱的。就像是钢琴曲一样,作为人世间的东西,值得喜爱,让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最是留恋。这时候,哪有选择不选择自由不自由理解不理解的分别呢。
“活着啊。”她在路口摆摆手。“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
“至少活到下次见面你把礼物给我。”我苦涩地说,“你学习要用心——”
“好好好。”她钻进小巷子里不见了。
其实刚才,我很想说点什么意味深长的话来作为告别语,可是这时候我一句话也想不起来。
哎呀,最近脑子真是有问题了。

作品信息

《大家都有病》,原作于 2018 年 12 月 12 日,在 2022 年 3 月 9 日重新润色。